元代朱丹溪临证学术思想探析
朱丹溪(1282—1358),名震亨,字彦修,元代著名医学家,世居婺州(今浙江金华)义乌市赤岸镇。因赤岸有溪名“丹溪”,学者尊之为“丹溪翁”“丹溪先生”。朱丹溪年三十时因母患脾病,读《素问》而涉医,三十六岁跟从朱熹四传弟子许谦学习理学。许谦继承了程朱理学“格物致知”“即物穷理”的思想,又提出“心”在“格物致知”中的作用,将“格物”与“格心”结合起来,对朱丹溪影响颇深。朱丹溪认为“医者,儒家格物致知一事,养亲不可缺”(《丹溪先生心法序》),遂弃儒从医,拜刘完素的再传弟子罗知悌为师,终成一代大医。

朱丹溪之学源于《素问》《难经》,深受理学影响,兼采刘河间、张从正、李东垣诸家之长,著有《格致余论》《局方发挥》《本草衍义补遗》以及弟子整理的著作十余种,如《丹溪先生金匮钩玄》《丹溪心法》等。朱丹溪在医学理论和临床实践方面均有重要贡献,对后世医学产生了重大影响,被推奉为“滋阴派”的代表人物,与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并称“金元四大家”。

相火为病滋阴论

《相火论》是《格致余论》其中一篇重要文章,其中心思想阐述了“相火为病”的观点,强调火易动、阴易伤,要重视阴精的养护。朱丹溪论相火的含义有二:一是指生理意义之相火,是生命动力,“其所以恒于动,皆相火之为也”“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二是指病理意义之相火,“分藏于五脏,妄动而致病”。各类因素如情志过激、色欲无度、饮食厚味等,易导致相火妄动,损伤阴精,并激起脏腑之火,煎熬阴精,阴损则易伤元气而致病。

朱丹溪受理学影响,主张抑制相火妄动,保护阴精。其注重“养心”,认为圣贤“教人收心、养心,其旨深矣”(《阳有余阴不足论》),《房中补益论》强调“儒者立教,曰正心、收心、养心,皆所以防此火之动于妄也”;主张加强心性修养,克服自身欲望,提出“古人谓不见所欲,使心不乱。夫以温柔之盛于体,声音之盛于耳,颜色之盛于目,馨香之盛于鼻,谁是铁汉,心不为之动也”(《阳有余阴不足论》);强调恬淡虚无,精神内守,修身养性来遏制相火妄动。

饮食上提出常食“自然冲和之味”(《茹淡论》),如谷、蔬、果、菜,有食人补阴之功;认为“五味之过,疾病蜂起”(《饮食箴》)。

朱丹溪“相火论”注重“节欲”,在《色欲箴》《房中补益论》中,其批评徇情纵欲者,惟恐不及,济以燥毒,终伤血气,“身亦瘁”,谆谆告诫养生之道在于“远彼帷薄,放心乃收,饮食甘美,身安病瘳”。倡导节制色欲,抑制相火,保护阴精,通过“节欲”保持平易恬淡,使邪气不能侵袭。可以说,朱丹溪理学“理欲观”渗透指导养生观,这对于中医养生学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在治疗上,朱丹溪创制名方大补阴丸,以黄柏、知母、熟地黄、龟板、猪脊髓蜜丸,以滋阴降火立法,针对肾阴亏损、相火妄动的病理变化遣药组方,适用于阴虚火旺引起的各种病症。此外,四物汤加炒黄柏、炙龟甲亦可随证选用。《丹溪心法》有“补阴即火自降者,炒黄柏、地黄之类”的论述。清吴谦等《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赞大补阴丸为“震亨发明先圣千载未发之旨,其功伟哉!是方能骤补真阴,承制相火,较之六味功效尤捷”。

气血痰郁四伤说

朱丹溪传人王纶在《明医杂著·医论》中说:“丹溪先生治病,不出乎气血痰,故用药之要有三:气用四君子汤,血用四物汤,痰用二陈汤。又云久病属郁,立治郁之方,曰越鞠丸。”归纳的“气血痰郁”四字,确是抓住了要领。

气《丹溪心法》指出:“阴阳之所以升降者,气也;血脉之所以流行者,亦气也;荣卫之所以运转者,此气也;五脏六腑之所以相养相生者,亦此气也。”充分阐明了气是人体生命活动的根本保障。凡各种原因造成气虚和气机运行不畅,均可致病。如七情所伤,“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劳则气耗,悲则气消,思则气结”,由此而导致各种疾病产生。因此在疾病的治疗上也特别强调补气,在处方用药方面,常以四君子汤为补气要方,同时还重视顺气、活血在疾病治疗中的作用,如对中风的治疗,《丹溪心法》明示:“治风之法,初得之即当顺气,及日久即当活血,此万古不易之理。”

血朱丹溪不仅阐述“气”的重要性,同时强调“血”的生理和病理作用,如“惊悸者血虚”“怔忡者血虚”“盗汗属血虚、阴虚”,产后“一切病多是血虚”。在治疗上,善用四物汤化裁,如治疗脱肛“血虚者,四物汤;血热者凉血,四物汤加炒柏”,呕血“火载血上,错经妄行,用四物汤加炒山栀、童便、姜汁服”,咳嗽“午后嗽多者,属阴虚,必用四物汤加炒柏、知母降火”,发热“四物汤加炒黄柏、黄芩、龟板”,并进一步解释道“四物汤加炒柏,是降火补阴之妙剂”,凡此种种,取得了很好的疗效。

痰朱丹溪论治杂病,将许多病因责之于痰,认为“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提出“百病中多有兼痰”之理论,丰富了中医病因学内容。对于痰证的治疗,朱丹溪以二陈汤为基本方,如《丹溪心法·痰》云“二陈汤一身之痰都治管,如要下行,加引下药,在上,加引上药”,同时又反复强调“顺气为先”,认为“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矣”。气机通顺畅达,诸恙皆愈。此外,朱丹溪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总结出“黄芩治热痰”“竹沥滑痰”“五倍子能治老痰,佐他药大治顽痰”等经验,以及特定部位痰的治疗,如“痰在胁下,非白芥子不能达;痰在皮里膜外,非竹沥、姜汁不可导达;痰在四肢,非竹沥不开;痰结核在咽喉中,燥不能出入,用化痰药加咸药软坚之味”等。体现了朱丹溪为临床治痰之大家,对后世痰病学的发展有着深远影响。

郁朱丹溪认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丹溪心法·六郁》),其对“郁”在发病学和病理学上的重要性,可谓继承了《黄帝内经》有关郁证的理论而尤有发挥。而朱丹溪所说之“怫郁”,不单纯指情志郁结,也涉及诸多引起“气血怫郁”的致病因素。“六郁”的治疗,朱丹溪结合临证经验,创制了六郁汤和越鞠丸,越鞠丸以苍术、香附、抚芎、神曲、栀子各等分为末,水丸如绿豆大,以调解气、血、火、痰、湿、食六郁之证。王纶在《明医杂著》中曰:“故余每用此方(越鞠丸)治病,时以郁法参之,气病兼郁,则用四君子汤加开郁药,血病、痰病皆然。”清代医家陈修园也明确指出:“越鞠丸,(丹溪)解郁总方。”尤为可贵的是,在朱丹溪“怫郁致病”思想的指导下,后世医家在其越鞠丸、六郁汤等方基础上,创制了不少宣郁通滞的名方,扩大了临床应用范围。当然,朱丹溪治疗郁证的方剂可谓经世名方,验案多多,古今广为应用。

三因制宜湿热观

中医有关湿热病的理论和实践,源远流长。早在《黄帝内经》中就对湿热病的发病及证候有明确的论述,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云:“四之气,溽暑湿热相薄,争于左之上,民病黄瘅而为胕肿。”指出了湿热是黄瘅胕肿的主要病因,其发病与时令节气有很大的关系。

朱丹溪秉承了《黄帝内经》的旨意,结合自己的临证经验,认为“六气之中,湿热为病,十居八九”(《格致余论》),确是对《黄帝内经》湿热病因说的重大发展,对于湿热为病,朱丹溪认为可涉及外感、内伤诸多病证,如《丹溪心法》中指出,痢的病因“赤痢乃自小肠来,白痢乃自大肠来,皆湿热为本”;针对吞酸的病因指出“吞酸者,湿热郁积于肝而出,伏于肺胃之间”。他还强调“痿证断不可作风治而用风药”,其发病关乎“湿热”,应根据湿重、热重、湿热并重及邪客部位、正气盛衰、兼夹证候等区别而治,对后世处方用药颇有启发。

朱丹溪生活在东南沿海地带,地处卑湿,气候温热,因此湿热致病甚多。因此他提出湿热观以及重视祛除湿热的治疗原则,也与他的生活地域密切相关。

《丹溪心法》中对于湿热病的治疗指出:“凡下焦有湿,草龙胆、防己为君,甘草、黄柏为佐。如下焦肿及痛者,是湿热,宜酒防己、草龙胆、黄芩、苍术。若肥人、气虚之人肿痛,宜二术、南星、滑石、茯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朱丹溪创制的治湿热方剂二妙散(苍术、黄柏)及后人据此而衍化的三妙丸(苍术、黄柏、川牛膝)、四妙散(苍术、黄柏、川牛膝、薏苡仁)均是传世名方,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难能可贵的是,朱丹溪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理学和医术传授于人,培养出了很多医学名家,著书立说,在中国医学史上赫赫有名,人称“丹溪学派”,形成了“阳有余阴不足论”“相火论”“气血痰郁四伤学说”“湿热论”等理论学说,运用于临床,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和特色方药,并对明清时代的其他医学流派产生了较大影响,促进了中医学的发展。丹溪学派流传甚广,其中对徽南“新安医学”的形成和发展,更有重大促进作用。丹溪学说还远播海外,早在公元十五世纪就传入日本,日本医学界曾成立丹溪学社,专门研究丹溪学说,足见其影响之深远。(江凌圳  浙江省中医药研究院中医文献信息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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