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方临床四效应
合,即结合、聚合。《庄子·达生》中记载“合则成体”,有合并之意。方,即方剂,是在治法的指导下,按照组方理论配伍而成的药物组合。合方的概念即是在中医学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思想指导下,以证候特征、病机特点为主要依据,结合方剂功用和主治,将两首或两首以上方剂相合为用,以契合临床复杂病情、达到提高临床疗效的目的,是方剂应用的特殊形式。

合方源流

合方的理论最早来源于《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曰:“奇之不去则偶之,是谓重方。”重方即合方之意,但书中只有重方之名,而无重方之用。

到了宋代,“合方”一词才首次出现在林亿等校注《伤寒论》的按语中:“今以算法约之,二汤各取三分之一,即得桂枝一两十六株……杏仁二十三个零三分枚之一,收之得二十四个,合方。详此方乃三分之一,非各半也,宜云合半汤。”张仲景在《黄帝内经》重方的基础上首创了多首合方如桂枝麻黄各半汤、桂枝二麻黄一汤、柴胡桂枝汤等。

金代医家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药方论·序》中首次提出了“七方”的概念,即“大、小、缓、急、奇、偶、复”,自此后世有了“复方”之称。

清代医家唐容川在《中西汇通医经精义》中指出:“复方,重复之义,两证并见则两方合用,数证相杂则化合数方而为一方也。”其所指复方即为合方。

目前《中国医学大辞典》对“复方”的定义有三:其一,是指两方或数方合用者;其二,是本方之外复加他味者;其三,是分两均齐而无参差者。此三者皆治痼疾之法。由上可知,尽管有“重方”“复方”“合方”等不同的称谓,但都蕴含着“两首或两首以上方剂相合为用”的核心意义。

合方的发展

秦汉时期

东汉张仲景为应对复杂的病情变化及寻求更好的临床疗效,结合自身丰富的临床经验,遵循辨证论治的治疗原则,将方剂相合为用。《伤寒杂病论》中首次创立“合方”,如桂枝麻黄各半汤、桂枝二麻黄一汤、桂枝二越婢一汤、柴胡桂枝汤、厚朴七物汤(即桂枝去芍药汤合厚朴三物汤)等方剂。

隋唐时期

唐代孙思邈编撰的《备急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了方剂的运用范围,其中也体现了合方的临床运用。如桃仁汤为桃核承气汤和抵当汤合用,以治疗妇人月水不通;温脾汤为大黄甘草汤与四逆汤加人参汤合用,以治疗寒积腹痛等。唐代敦煌遗书《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中记载的大玄武汤是由真武汤与理中丸相合而成,亦是隋唐之际运用合方的佐证。

宋金元时期

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收录的十全饮等诸多合方。金元医家刘完素以火热立论,认为伤寒即是热病,针对表证兼内热型,治以表里双解之法,并创制两解表里之剂防风通圣散(凉膈散合益元散),扩大了方剂的适用范围。金元医家李东垣强调对于合方的运用亦可以汤、丸,或汤、散,或丸、丸相结合的形式,如《内外伤辨惑论·随时用药》中载以煎五苓散送服半夏枳术丸治伤食兼伤冷饮等。这些均体现了对于合方的传承与发展。

明清时期

明代秦景明所著《症因脉治》中收录大量合方,如枳朴平胃散、半苓平胃散、枳桔平胃散、香连平胃散、二陈平胃散等平胃散合方。清代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在《伤寒论》三承气汤的基础上,创制宣白承气汤(麻杏甘石汤合承气汤)、导赤承气汤(导赤散合调胃承气汤)、增液承气汤(增液汤合调胃承气汤)等。

清代余霖所著《疫疹一得》所创制的清瘟败毒饮由白虎汤、犀角地黄汤、黄连解毒汤、清营汤四方相合,已成为治疗瘟疫热毒,气血两燔证之传世名方。清代吴谦在《医宗金鉴》中收录凉膈白虎汤、麻黄四物汤、桂枝四物汤、桂枝合白虎汤、黄连平胃散等合方。

清代徐大椿的《医略六书》中收有吴茱萸四逆汤、二地二冬汤等合方。明清医家所创制合方的来源多以《伤寒杂病论》经方和其他经典传世方剂为主,虽然学术源流各有侧重,但皆体现了活用古方,灵活变通的特色。

近现代时期

近现代,随着疾病病机的愈加复杂多变,医家对合方的临床应用更为广泛。伤寒大家刘渡舟提出“古今接轨论”,即古方(经方)与今方(时方)相合而用的理论,以适应病机复杂的内伤杂病治疗。如三仁汤与栀子豉汤合用,治疗湿热内蕴、气火郁结所致的湿温病,既能清热除烦、开郁理气,又能清利湿热邪气,有利而无害,充分发挥了合方的优势。此外,名医蒲辅周以理中丸合五苓散治疗中虚脾弱之泄泻;杨锦堂以五皮饮合猪苓汤治疗臌胀,小柴胡汤合竹叶石膏汤治疗发热不退,银翘散合犀角地黄汤、二妙散治疗湿疹。

在新冠疫情的防控过程中,被推广应用的清肺排毒汤、化湿败毒方、宣肺败毒方均为多首方剂相合为用,取得了卓越的临床疗效,成为防治新冠疫情的重要手段,如清肺排毒汤是由《伤寒杂病论》中的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射干麻黄汤、小柴胡汤、五苓散合方化裁而成,体现了合方的辨证精准性、临床有效性。

合方的构成形式

“经方”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经方”是指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所著《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收载的300多首医方;广义的“经方”是指唐及唐以前的方书收录的医方,包括但不限于《黄帝内经》《五十二病方》《伤寒杂病论》《脉经》《辅行诀》《诸病源候论》《千金方》《外台秘要》中所记载的方剂,以及《方剂学》《中医内科学》等相关教材、指南中高频出现、应用广泛,或为中医界熟知的方剂,其理法方药体系多涵盖有仲景学术思想。“时方”一般是指宋及宋以后的医家所创制的方剂。

经方与经方

经方虽药味简而效不简,力专而效宏,无论是张仲景还是后世医家皆常根据临床病证的复杂性,采用经方与经方合方治疗。如运用柴胡桂枝汤治疗少阳病兼表证,此方为小柴胡汤与桂枝汤合方而成,取小柴胡汤之半,和解少阳,以治微呕,取桂枝汤之半,调和营卫,以解太阳之邪。后世医家亦常用张仲景之经方合方,如刘完素将张仲景大、小、调胃承气汤合而为一,名三一承气汤,具有泄内热、开郁结的作用,治疗里热壅盛病证。

经方与时方

时方在经方的基础上有很大的发展,是对经方的继承与发扬,经方与时方的合方也备受医家推崇。如《景岳全书》中的柴平汤,是小柴胡汤与平胃散合方,具和畅气机、祛湿和胃之功,主治湿疟,症见一身尽痛,手足沉重。吴谦《医宗金鉴》所载的凉膈白虎汤,是白虎汤与凉膈散合方,具有清胃热、泻肺火的作用,治肺胃热盛、喘急、口干舌燥作渴、面赤唇红等症。

时方与时方

后世医家受张仲景合方思路的影响,也常将时方与时方进行合方以治疗疾病。如明代薛己在《正体类要》中将健脾益气之四君子汤与补血调血之四物汤合方而成气血双补之八珍汤,具有益气补血的作用,治疗气血两虚证。刘完素受张仲景小汗三方影响,将凉膈散与天水散合为天水凉膈各半汤与天水一凉膈半汤,具有解表清里的作用,治疗外有表邪、内有郁热之病证。

合方的构成原则

根据证候特征合方

需要运用合方治疗的疾病,证候多是复杂多样的,单一方剂不能完全针对复杂证候。因此在临床上可通过比较证候特征与方证的相关程度来进行合方,此种方法不必拘于症状表现得完全相同,但求其主证一致即可。如张仲景之大柴胡汤(小柴胡汤合小承气汤),症见往来寒热、胸胁苦满,说明病变部位仍未离少阳,又见心下痞硬或心下满痛、便秘或下利,说明病邪已入阳明,此少阳阳明合病也。故去小柴胡之人参、甘草,加小承气之大黄、枳实,表里兼顾,合方而治,既能和解少阳、消除痞满,又能清泻阳明、通便止利。

根据病机特点合方

病机是疾病发生、发展、变化及其结局的机制,是证候的内在根本,可以通过对临床证候的分析,得到其内在病机之间的联系从而进行合方。如临床上常见患者除出现腹部胀痛、便溏、呃逆等脾胃症状,尚有心悸、胸闷、左肩痛等症状,结合舌脉分析其病机为脾虚不运,以致湿阻、气血生化乏源,进而导致心血亏虚。对此,笔者临床常采用生脉饮合香砂六君子汤,其中生脉饮补心血之不足,香砂六君子健脾益气祛湿,二方合用共奏补益心血、健脾益气祛湿之功。对于临床常见的胃脘胀满不适,满而不痛、呃逆、便溏等症状,结合舌脉分析其病机为脾虚湿阻、寒热错杂之痞证,笔者常采用行中合剂(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院内制剂,以半夏泻心汤合枳术丸主要组成)。其中,半夏泻心汤寒热平调以和阴阳,辛开苦降以调气机,补泻兼施以顾虚实;枳术丸健脾益气,二方合用,共奏健脾益气、理气和中、散结除痞之功。

根据方剂功用合方

方剂的功效已明确,从功用入手,简洁明了,合而用方。如温胆汤具有理气化痰、清胆和胃功效,用于治疗胆郁痰扰证。丹栀逍遥散具有养血健脾、疏肝清热功效,用于治疗肝郁血虚内热证。故温笑解郁颗粒(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院内制剂,温胆汤合丹栀逍遥散)对临床上对肝气郁滞、痰热内扰所致胆怯易惊,心情抑郁、虚烦不宁,失眠多梦等症状具有良好的治疗作用。如香砂六君子具有益气化痰,行气温中功效,用于治疗脾胃气虚,痰阻气滞证。左金丸具有清泻肝火,降逆止呕功效,用于治疗肝火犯胃证。乌贝散具有制酸止痛功效,用于治疗肝胃不和证。故临床上连夏消酸颗粒(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院内制剂,香砂六君子合左金丸合乌贝散)对肝火犯肺、肝胃不和、脾虚湿阻所致腹胀、两胁胀痛、嘈杂吞酸、呃逆、口干苦、便溏等症状具有良好的治疗作用。

根据脏腑特性合方

根据脏腑特性合方脏腑各有其生理特点,采用合方辨治脏腑病证时,需结合脏腑的生理特点进行组合。《金匮要略》言:“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主藏血,主疏泄,五行属木;脾主运化,主统血,五行属土。肝脾两脏关系密切,若肝失疏泄,则脾胃升降失度;脾失健运,则气血生化无源,无以养肝。在治疗肝或脾之疾病时,多是将柔肝疏肝与健脾养脾同时运用,如柴胡疏肝散合六君子汤治疗肝郁脾虚之腹痛。

合方的临床优势

叠加效应

叠加效应即合方之后增强临床疗效。合方不是简单的方剂与方剂间的合并,更要考虑到方剂与方剂之间的配伍组合,使两方结合后,群药联结成一个有机整体,更好地增强和发挥方剂的疗效。如小建中汤合当归补血汤,小建中汤具温中补虚、和里缓急功效,当归补血汤具有补气生血功效,两方合用,共奏温中补虚、和里缓急、补气生血之效,使虚劳里急诸症自除。

协同效应

协同效应即拓展合方之后的治疗范围。合方是在单方不能全面照顾病情而无效或乏效的情况下应运而生的,是针对错综复杂的病情而设。如柴胡桂枝汤为小柴胡汤与桂枝汤的合方,治疗太阳表证未除,而邪入少阳,症见发热、微恶寒、支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之少阳太阳并病。此时,单用解表或和解之法均非所宜,故用小柴胡汤和桂枝汤合方,一则调和营卫,以散未尽之表,一则和解枢机,而祛少阳之邪。

化合效应

化合效应即合方后衍生新的功效。合方除对所合方剂功效的累加、协同外,尚应诞生一种新功效。如《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桂枝去芍药加麻黄细辛附子汤用于阳虚阴凝之水饮,其主治症为“心下坚,大如盘,边如旋杯,水饮所作”。单看合方组成之桂枝去芍药汤与麻黄细辛附子汤,前者用于太阳表证未解,气上冲胸,胸满微闷;后者用于素体阳虚,外感寒邪,太阳少阴两感证。两方单用均无治水饮之用,但组合后经过药物重新配伍,方中形成治疗皮水的甘草麻黄汤和治疗正水的麻黄附子汤,所以既产生协同作用,又增加新的疗效。

优化效应

优化效应即减少合方后的不良反应。如桂枝麻黄各半汤,麻黄汤用半量既施展发汗的长处,又可防止峻汗伤正的缺点;桂枝汤发挥调和营卫的优点,再合用麻黄汤避免难发表郁之短处,此二方组合为一方并增减其用量,可在病久邪郁正伤的情形下,共奏发汗祛邪且不伤正之效。(许二平 刘贺轩  河南中医药大学)
返回顶部